谁让中国球员错过最佳留洋年龄？

疫情减退，欧洲赛事重启，这篇专栏当然要谈足球，只谈足球。第一个话题是冯潇霆，第二个是陈涛。

2005年世青赛，陈涛与冯潇霆大放异彩，本刊当时选取了两人定装照作为第171期封面。

2005年世青赛，中青队大放异彩，前有陈涛，后有冯潇霆。我刚好在那一年遇到了最早组建这支球队的贾秀全教练。我问起这两人，贾指导很平静地说，“冯潇霆未来有实力成为亚洲第一中后卫。”

我当时真的很惊讶，贾指导自己曾是亚洲足坛最出色的中卫，中国第一个参加欧战的球员，以后卫身份拿到亚洲杯最佳射手荣誉。他不是一个喜欢吹牛的人，如此看重小冯，必定潜质非凡。

然而，世青赛后，冯潇霆一直受到伤病折磨。意大利经纪人佩特里卡去大连，听说他伤病一直好不了，请求大连同意后，带他去了意大利，在著名的斯图尔特诊所疗伤。罗马的医生着重解决了小冯肌肉结构一个很微妙的左右平衡问题，他逐渐康复，为了检验康复效果，佩特里卡又送他去跟随锡耶纳俱乐部进行夏训。

然而回到中国以后，冯潇霆的职业生涯仍然不顺利。大连实德走向历史低谷，球员收入很低，伤病并没有远离他。想去别的俱乐部，也走不掉。

组建2005国青队的贾秀全教练（图右）对冯潇霆也是赞誉有加。

这时候却出现了一个意外的机会。韩国联赛的大邱俱乐部在寻找外援后卫，佩特里卡瞄准了中超很多俱乐部对本土球员合同一年一签的特点，告诉冯潇霆，可以自由身去韩国。

冯潇霆就这样成为了“中国博斯曼”(并不是一些媒体说的周海滨)。有足协官员打电话给他，也有媒体站队俱乐部写文说他是叛徒。

但这一步对他的职业生涯实在是太关键、太有帮助了。大邱不是一个豪华的俱乐部，只是在短时间内给冯潇霆提供了一个安心踢球的地方。韩国足球的训练非常严厉，冯潇霆也体会得到当地人对中国球员多少有点低眼看待。

在K联赛大邱队效力的冯潇霆

带着强大的决心，他练得格外认真刻苦。这段艰难时光造就了真正的铁卫冯潇霆，他很快就被韩国豪门全北看上。再很快，新组建的广州恒大重金邀请他加盟。之后，在里皮教练组的调教下，冯潇霆在技战术层面得到进一步提升。

2013年和广州恒大一起赢得亚冠荣誉以后，我曾在意大利佛罗伦萨和小冯夫妇见过一面。他讲起当初留洋的种种波折和艰辛，也讲起如何珍惜之后的来之不易。他说到了一个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片段：

亚冠夺冠那天晚上，回到住处，只有他和太太、女儿3个人。夫妇两人都流泪了。小冯说，那一刻交织的幸福和感慨，只有他们在内心里清楚。

2013年，冯潇霆以主力中卫的身份帮助恒大夺得队史第一个亚冠冠军。

小冯现在正走向职业生涯末期，加盟了我支持的上海申花队。作为申花球迷，我当然很高兴他的到来。2020年的冯潇霆不是2013年的冯潇霆，但他这样能力和经验的后卫，在国内仍然是很罕见的，或许我也会在新赛季中更多关注申花。此前几年，除了特维斯，我基本不知道申花球员的名字，差不多沦落成了一个伪申花迷(或许本来就是)。

写冯潇霆的故事，总体来说笔调是很轻松的。从职业球员生涯角度说，他得到了好运佑护，在关键时刻(伤病，转会)逢凶化吉，捧起过中超、亚冠等奖杯，还赢得了体坛传媒创办的首届“中国金球奖”。

我知道你们会问我为什么不谈国家队的事情。事实是我在意大利确实看不到国家队的比赛，而且在我看来，中国队近年成绩糟糕是一代甚至几代人的失败，而造成一代甚至几代人失败的，并不是球员。

写陈涛，我内心也是很轻松的。近日《足球周刊》微博转发了我在2009年为本刊写作的文章《从陈涛到刘震云》，其中多有谈到他可爱的个性。

然而我知道很多读者会带着惋惜来看待刚刚宣布退役的陈涛。因为2005年世青赛他实在太抢镜，他的任意球，他的花式绕脚传中，他的盘带突破，在那个年龄踢出如此富有激情的足球，他不可能不引发无限的期待。

2005年世青赛八分之一决赛，中国2比3负于德国，陈涛的表现可圈可点。

在上文里我们写到，当时的中超球队，一直沿用的是甲A时代的做法，和球员一年一签。这种做法其实带着很强大的资本主导意识，一方面，当时的国内规则并不认可合同到期后自由身转会，佩特里卡在操作冯潇霆转会时瞄准的是国际转会不受国内规则限制这一“漏洞”；另一方面，俱乐部完全可以根据球员的实时状态来提供下一年的薪水，不必像国外俱乐部一样一签4、5年、常常需要用高薪留住球员。

偏偏在这样一个中超俱乐部的空窗期，一位奇人怪杰J出任沈阳金德俱乐部的总经理。他是体育记者出身，也曾是我们的《体坛周报》同事，他比国内的经理人都更懂国际足球规则。他老早就看出一年一签会留下漏洞，要求陈涛等几位俱乐部的新秀签订长达5年的低薪合同。

这就是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金德小虎事件，也是陈涛第一次卷入合同风波。时间过去十几年，我们在这里讲述往事并不是要放马后炮谴责谁。我们可以看到的是：如果整体的法规不完善，片面地引进国外的一些做法(球员长约)，有时候完全就是在整人。

整体法规方面缺什么？缺一个球员工会。在当时，就算是律师也帮不了陈涛他们，因为足协规则完全对资本倾斜，球员不可能耗到当年年末合同到期直接走掉，更没有办法拿其他俱乐部的报价来为自己做盾牌。没有退路，最后陈涛他们不得不签了。

这样埋下了一个永恒的障碍。陈涛不仅2005年世青赛踢得好，2007年土伦杯也是发挥格外出色。他完全有希望到欧洲俱乐部踢球。尤其是2007年夏天，意大利热那亚俱乐部开出了100万欧元的报价。

然而，有长约在手，金德方面不怕陈涛意外跑掉，要价高出对方最高预算很多。事情就这样黄了。这是陈涛最接近欧洲足球的一次。

沈阳金德时期的陈涛

4年后，另一支意甲球队诺瓦拉也找过陈涛效力的天津泰达，希望以先租后买的形式引进他，结果一样，如果中超俱乐部不想放人，那么谈判的基础根本就不存在。

中国球员20出头表现出较好的潜力，其实也是他们唯一合适的留洋年龄。此刻如果不出去，让自己受到优质职业足球环境的熏陶，很难有较多的提升空间。

陈涛宣布退役后，我看到国内冒出来一些评论从个性角度去评价他，把他说得很失败。

这样说是太不了解陈涛都经历过什么，以及中国足球大环境到底会给球员成长造成哪些障碍。如果陈涛早年不是刚好碰到一位体育记者转型的经理人，5年长约包身契风波绝不会发生，佩特里卡几乎可以肯定让他以类似冯潇霆的方式自由身留洋。2005-2007年间，陈涛要去欧洲，真的太容易了。

留在国内，在申花、大连有过不太走运的经历(最后甚至被大连阿尔滨以恶待)，陈涛也曾有过风光时刻，例如在天津拿到足协杯冠军。陈涛作为球队进攻核心，这个位置是很特殊的，很多中超俱乐部和主教练宁愿选择外援，他被弃用的可能性随时存在。在天津如鱼得水的那段时间，一个重要背景就是赏识他的阿里·汉担任主教练。

有过那么一两次，国内已经是大半夜，陈涛睡不着觉在网上找我聊齐达内。他特别喜欢意甲，喜欢齐达内，他会眉飞色舞地描述把皮球刚好擦着对手脚尖外侧塞出去对于中场球员来说是一种超强的快感，或者是意甲俱乐部的一些技战术配合如何让他着迷。

阿里·汉与陈涛

我当然能够感觉到，对于两次错过意甲的他，内心里存在多大的遗憾。而错过意甲，责任真的不在于他自己。整个中国足坛，至今都没有日本足球一样有机会一定要把好球员主动送出去的意识。